9/14/2015
美国
作者 哈孙
嘎达梅林的妻子牡丹是蒙古族近代史上不可多得的女英雄。她在嘎达梅林的抗垦起义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是嘎达梅林的得力助手与亲密战友。传说牡丹救丈夫之前，为了不让孩子拖累造反行动，曾亲手枪杀了自己两岁的女儿田吉良。牡丹在新中国成立后澄清这段历史。她说：“嘎达梅林爱他的女儿如 佛爷眼珠子 ，我怎么舍得亲手杀了孩子呢？ ”那时候女儿正有病，牡丹忙于营救嘎达梅林而忽略了孩子的病情。后来病重时，又没有好医生医治，只能沫点鸦片，劫狱前两天，孩子发高烧而死。
起义失败后，官军为了抓住牡丹实行大面积搜捕。牡丹不忍看到无辜的百姓为掩护自己而遭到屠杀，便毅然挺身就捕。牡丹被捕之后，被李守信部下一名连长强娶成妻。这是牡丹的第二次婚姻。这个连长后来成了伪团长，1944年被日本人秘密杀害。牡丹与这个连长婚后生一子， 1948年，牡丹送儿子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1954年随子定居长春。牡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是长春市政协委员， 1975年在长春病逝。
对牡丹的改嫁，人们或多或少总觉得有些遗憾，甚至还有微词。其实，在那个特定的情势下，一个落入官军手中完全失去自由的“匪首”的女人，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死，另一条是就范。想想红军西路军女战士的遭遇，她们几乎与牡丹同命运，她们中的很多人也被迫嫁给马匪官兵做妻妾。所以，我们不应该苛责于她们。
女子起义弃家园丧儿女，何不赞颂？ 牡丹为了嘎达梅林起义，担当起男人都难于承受的重任，受尽了苦难，可歌可泣。 有人说，牡丹嫁给了嘎达梅林的敌人，有损英雄的形象。可是，牡丹又如何呢？为了起义，她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走投无路，她被人抢走了。在那个年代，谁能帮助她呢？起义失败了，嘎达梅林没有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还要生活。 俗话说：姑娘家的命运薄如纸，过去，女人一旦跟上谁就成了他的人，如果与斧子连在一起，她就与斧子结合了。过去，在草原上，女人被抢去当别人的妻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既是无耐，又是一种风俗，是女人的命运。 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就是被成吉思汗的父亲抢来的。成吉思汗对乃蛮的征战中，乃蛮的塔阳罕重伤后昏迷不醒，乃蛮部全军覆没。成吉思汗俘虏了塔阳罕的夫人古儿别速，《蒙古秘史》称她是塔阳罕的母亲，并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嘎达梅林一生没有留下什么，他的孩儿也随云飘去。在很多文艺作品中为了表现牡丹劫狱救出嘎达梅林的英勇壮举和为起义义无反顾的精神，曾描写成牡丹开枪打死了自己的女儿天吉良。 我姐姐在五六岁的时候曾扮演过嘎达梅林的女儿天吉良，随着“砰！”地一声“枪”响，我姐姐倒在了舞台上，当时，很多的观众都掉下了眼泪。过了多少年以后，妈妈提起此事的时候总感到遗憾，因为她没能去看，妈妈说她特别想去看，可是，当时我生病了，妈妈守在我的身边，她去不了。 天吉良真被自己的母亲抢杀了吗？这种疑问曾在我的脑子里存过不少年。 为了写嘎达梅林，2003年11月10日，我去科尔沁左翼中旗采访了德吉德先生。德吉德先生原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档案局局长，他回忆起独身一人去长春采访嘎达梅林的遗孀牡丹的经过： 1960年，德吉德先生带着三个问题赴长春采访过牡丹女士。一是，牡丹是否亲自抢杀了自己的女儿天吉良，二是，是否烧掉自己的家产，三是，劫狱那天是否发生了战斗等问题。 当年，牡丹的儿子胡万灵（也是胡宝山的儿子）在长春市团委的统战部担任副部长职务，当时正准备调入长春一汽。胡万灵领着德吉德先生来到一汽住宅区。德吉德先生在那里见到了牡丹女士。据德吉德先生回忆说，当年牡丹已60岁，身高一米六十多，身穿青布长衫，脚上也是青布鞋，乌黑的头发，梳着典型的蒙古族女性的发髻，柳叶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透露出一身的英爽之气。 当时国家也很困难，到了商店想买红茶都没有，德吉德找到商店经理说明了来意，可是经理也没有办法，因为确实没有，经理说，你这种情况哪怕有半斤都给你，真没有。德吉德最后买了龙井茶。听说胡万灵有两个孩子，他又买了两斤糖果。 那时候牡丹已经不接待记者和作家的采访了，听说是家乡达尔罕旗来的亲人，她破列接待了德吉德先生。她很热情，还请德吉德吃了饭。 牡丹说，开枪打死天吉良的事没有，此事的来历是50年代，嘎达梅林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之后，来了很多作家采访她，为了写剧本小说，他们让牡丹夸张地说，牡丹说：“话是我说的，书是他们写的。”另外，烧掉自家房屋事情也没有，卖掉家产的事也没有。据德吉德先生讲，牡丹女士不愿谈她自己的经历。是啊，她有很多内心的苦衷不便说。 当牡丹营救嘎达梅林出狱时，小天吉良得了麻疹。牡丹说，就当时她家的情况和医疗条件，完全可以治好，可是，忙于劫狱，没有顾得上天吉良，她于1929年11月11日，病情恶化死了，是劫狱的前一两天死去的。 哎，可怜的孩子！那么小，她为起义献出了幼稚小的生命。牡丹说，延误了治疗时间，要不然我的女儿是不会死的，家里是有钱治的，都是组织队伍，战马呀！ 1931年初，牡丹又生了一个儿子，在孔家窝堡生完孩子之后，牡丹给嘎达梅林写信告诉生了一个儿子，她打算把孩子托付给人后归部队，归起义军。当时，嘎达梅林很矛盾，考虑到自己还没儿女，希望牡丹抚养孩子。牡丹在信上说的很恳切，说自己愿意跟随部队，对嘎达梅林也有帮助的，最后嘎达梅林同意她归起义军。生孩子18天之后，牡丹把儿子托付给了姓温的一家就归队了。这孩子的下落，有人说死了，有人说没有死。但是都没有考证。 当时，牡丹给德吉德先生回忆说，敌人4000多人包围了嘎达梅林的部队，嘎达梅林起义的时候，最多时也就是千八百人。不是正规军，没有战前训练，也没有后勤补给。嘎达梅林和牡丹带领四十多人突围的时候，走进了东北军的埋伏圈里，看到情况严峻，就重新组织，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来。突围之后人数越来少，到了一个叫双金河的河边，嘎达梅林的战马看见河水以后怎么也不停，怎么勒缰也不停，马跑到河岸后喝水，喝完水之后没走多远就摔倒死去。 牡丹就把自己的马让给嘎达梅林，嘎达梅林说，我们俩骑一匹马走吧。牡丹说那不行，我们俩骑一匹马，两个人都被敌人抓住，你自己骑走，只要你在，起义军就有希望，咱们这杆旗帜不能倒啊，只要你在，就是兄弟们都牺牲了，还有人来靠你。当时，嘎达梅林说不过牡丹，就骑上牡丹的马走了，牡丹在附近的村子里住下来。后来敌人来搜捕牡丹的时候，对老百姓打骂恐吓，不交出牡丹就杀他们。为了不让无辜的人遭受灾难，牡丹就挺身而出，被李守信手下的连长胡宝山带走了。 牡丹对德吉德讲到这里，她就不愿讲了。跟胡宝山是没办法的情况下啊！ 后来，李守信投降日本担任了总司令，胡宝山跟他升了团长，牡丹成了胡宝山的妻子后，在呼和浩特生了胡万灵。胡宝山在宝昌死了。又有人说，胡宝山在1944年被日本人害死了。胡宝山的蒙古名字叫俄木格图，他也是达尔罕旗的人。 德吉德先生离开牡丹女士家的时候，提出了想要嘎达梅林的照片的要求。牡丹女士说，哪儿有啊，过去他照了很多照片，可是，战争中都丢失了。 牡丹女士边说边走向柜子，她弯腰从柜里拿出一张照片，她说：“扎，这就是梅林啊！”德吉德先生感到奇怪，心想，不是说没有了吗，怎么又出来照片了呢？ 牡丹说，五十年代记者作家来都想要照片，可是没有，有的画家主动说给嘎达梅林画像，画家按照牡丹的描述画了几张都不像。他们没办法，只好到街上找一些脸像，眼睛像，鼻子像的人，找来几个人边画边改。最后一稿画完后拿到科尔沁左翼中旗，让一些跟随过嘎达梅林的炮手等人看，当时没告诉画的是谁，问他们认不认这个人的时候，都说，这不是我们的梅林嘛。 对于嘎达梅林的画像不但牡丹认可了，同事们也认可了，画得跟嘎达梅林惟妙惟肖，德吉德带回来之后，又翻版冲洗后寄给了牡丹。上世纪60年代，郭兰英等人来科尔沁草原后，为了拍嘎达梅林也找过德吉德。德吉德先生给他们拿出照片之后，他们很快就画出嘎达梅林的像。后来的照片都根据这张照片的。 牡丹是贵族家庭的女儿，她的父亲叫仁钦台吉。姓博尔济吉特氏，她为草原，支持嘎达梅林，舍身救嘎达梅林，参加起义军，受尽了艰难困苦。 牡丹早已去世了，也许，她临终时还内疚。那天，我从德吉德先生了解到，牡丹特别不愿意谈自己的身世，总是回避着。是的，她心里有很多难言之苦，她向谁诉说内心的苦衷呢，只有上天知道，那时，谁能真正理解她呢？ 我从德吉德先生家出来后，一种模糊的牡丹的脸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眼神里含着想获得人们的理解和同情之意。做英雄的女人多么不容易，尤其做嘎达梅林的女人多么不容易啊。
来源：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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